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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護律師會見江青

日期：2007-04-06 作者：大眾日報閱讀：2,939次

張思之
北京市資深律師，原北京市律師協(xié)會副會長，中國政法大學兼職教授。主要著作為《我的辯詞與夢想》、《中國律師制度與律師實務(wù)》等。曾任被告人李作鵬的辯護律師。
傅志人
原北京市律師協(xié)會副會長兼秘書長、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副院長。曾任被告人陳伯達的辯護律師。
朱華榮
華東政法學院教授。主要著作為《各國刑法比較研究》(主編)等。曾以辯護人身份會見被告人江青。

當年擔任審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辯護人的六位法學界前輩近日聯(lián)手合著《特別辯護——為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主犯辯護紀實》，經(jīng)新聞出版總署和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審定，已由中國長安出版社正式出版。據(jù)悉，這是迄今為止第一部從律師角度真實記述這一歷史事件的著作。
此書從醞釀寫作到出版歷經(jīng)七載。擔任該書主編的是我國法學界泰斗人物、武漢大學博士生導師馬克昌教授。為了保證圖書內(nèi)容的高度真實，各章節(jié)內(nèi)容均由辯護人親自撰寫。全書意在留下律師為“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主犯辯護的歷史資料，書中有些內(nèi)容是首次披露，選取的近百幅珍貴歷史照片有的是首次公開發(fā)表。
六位作者從擔任審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主犯的辯護律師這一角度，見證歷史，解讀歷史，以真實的筆觸記錄了處于國家歷史轉(zhuǎn)折時期展開的這場歷史性審判。下文是本書中的一個章節(jié),有刪節(jié)。
律師一見江青
1980年10月23日，江青對監(jiān)所提出要求，說：“想請律師為我說話?！?1月12日，“兩案辦”指定張思之、朱華榮兩位律師擔任江青的辯護人,但按《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還須征求被告人的同意并經(jīng)她本人委托。這次會見江青的首要目的，就是要征求江青的意見，是否同意為她指定的辯護人。
11月13日早上8時，司法部公證律師司司長王汝琪作為“兩案”律師組領(lǐng)導成員，陪同律師到秦城監(jiān)獄去會見被告人。車行大約兩個小時，到達秦城監(jiān)獄大門外。大門內(nèi)的傳達室用電話聯(lián)系后，監(jiān)獄的王政委出來相迎。王政委向律師提出：是否請律師多休息一會，因為江青在早餐一個多小時后有小睡一下的習慣，她現(xiàn)在正在小睡。律師表示同意。王政委就利用這個時間，讓律師參觀江青的羈押地，以熟悉被告人的情況。只見一棟很高的大樓空蕩蕩的，只關(guān)押著江青一人，其中有一間廚房，配有炊事員，料理江青的伙食，每月伙食費為36元，這標準在當時是比較高的。江青還提出每天要喝牛奶，因當時當?shù)貨]有牛奶供應(yīng)，改為每天供應(yīng)兩只雞蛋，以豐富其營養(yǎng)。每天定時放風，可以到室外活動，自愿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體力勞動。江青每天還像演員一樣練功，鍛煉身體，監(jiān)獄的醫(yī)生也經(jīng)常為之體檢。所以，江青的健康情況一直很好。漫步到江青羈押室時，律師透過門上的觀測孔見室內(nèi)一床一桌一椅，布置簡潔，大約有20多平方米，此時江青正斜坐床沿，平整著一件黑色棉背心，整平疊好，審視了一下，放到床頭。稍頃，她站了起來，依稀可辨她做了個深呼吸，然后轉(zhuǎn)身，歪倚在疊得方方正正的被子上。
兩位女法警將江青帶來會見。張思之向她說明：我們兩人是律師，特別法庭向我們介紹，你要求請律師辯護，有什么要求或者問題，可以同我們說。她應(yīng)聲道：“噢，你們是律師。我向特別法庭提過，我要委托史良做我的律師，還有周建人和劉大杰，法庭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張思之回答她：“史良、周建人現(xiàn)在不是律師，年事已高，不可能為你辯護?！彼洁炝艘痪涫裁?，從表情看，似有不滿，情不自禁地揮一下左手，把手掌放在耳朵后面，說道：“請你把聲音提高點，聲音太低，我聽不清。我的耳朵不好，有毛病，是多年用鐳治病搞壞的?！睆埶贾酝Ａ艘幌?，對她說：“可以。你接著就請律師的事往下說?！薄拔艺埵妨?，是因為，我想，她敢替我辯護?！彼@樣一停一頓地說著，“至于你們……”她用一種狡黠的眼光看著律師，不再說下去。但她非常聰明，跟著來了一句：“檢察人員不止一次對我說，‘誰敢替你辯護呢？’”
“替我這個案子辯，不容易噢！得學好多東西?。〔粚W習那些黨的重要文件，不可能替我辯！”這顯然是一種公開的挑釁。張思之不得不告誡她：“你扯得太遠了。律師辦案子，哪些文件應(yīng)當學，哪些不必看，我們自會安排?，F(xiàn)在首先應(yīng)當解決的問題是：你必須明確表態(tài)，是否委托律師辯護?！?br /> 江青說：“我對法律還不很精通，加上在法庭上一激動會說不出話來，想請一位法律顧問，替我說話?！闭f完又立刻補充一句，強調(diào)說：“一個人不可能對什么事都精通?！?br /> “現(xiàn)在請你們解釋一下：什么是公訴？我的案子是誰起訴的？”江青說。又說：“檢察人員還沒有和我把事情說完哩，怎么就起訴了？這本來是黨內(nèi)的事情，怎么會起訴？”張思之立即向她說明：現(xiàn)在你的問題不是什么黨內(nèi)問題了，而是經(jīng)審查核實你的行為已觸犯了法律，構(gòu)成反革命罪而被起訴了。江青一聽，突然提高嗓門喊道：“起訴我是反革命，誰是反革命？我要控訴公安部，對我搞‘突然襲擊’，他們哪里是偵查，是法西斯‘綁架’，把我扔在地下室水泥地上，6個小時沒人管，6個小時……”她愈講愈離譜。律師沒有跟著她的話走，再次告訴她：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問題是，到底是否想請律師為她辯護。張思之耐著性子說道：“你應(yīng)當明確，或者是委托，或者是請法庭指定?！贝藭r已無法躲閃，她于是岔開話題：“請你們，是要你們跟他們辯，可不是跟我辯。他們，葉、鄧，立場跟我不一樣。一樣，我就不到這里來了。”律師感到她有點忘乎所以，張思之提高了嗓音，說：“你這通兒話，離題太遠了！”不料她立刻作出了反應(yīng)：“你說話不要那么大聲嘛！我是病人，我怕你的聲浪的震動。”
律師二見江青
在張思之、朱華榮二律師會見江青后，江青以說話“聲浪太大”為由，拒絕請張律師為其辯護人。1980年11月16日，律師第二次到秦城監(jiān)獄會見江青。上午8時30分，傅志人、朱華榮兩位律師已就座在秦城監(jiān)獄的一間寬敞的會議室里。
警衛(wèi)人員將江青帶來。江青身著黑色可體的服裝，烏黑濃密的頭發(fā)富有光澤，一副黑框眼鏡遮住一對大眼睛，傲慢的眼神似乎有些做作，白皙的臉龐沒有一絲皺紋。從外表看，誰也不會相信她已是66歲。江青進門面帶笑容，帶著起訴書和一個牛皮紙的文件袋，客氣地向律師點頭致意。她剛坐下，又忽地站起來，繞過面前的大會議桌，走到墻角，從小桌上拿起暖水瓶倒了兩杯開水，放在兩位律師面前。江青說：“今天我聘請你們，不是以犯人的身份，我認為由我以個人身份聘請更好些?！敝烊A榮律師也闡明了來意:“律師是根據(jù)事實與法律來進行辯護的。為維護你的合法權(quán)益，今天我們想對起訴書中所列事實，聽聽你的看法。另外有什么法律上的問題要咨詢的，也可以提出來，我們盡力幫助。”
“我想請問：什么時候開庭？”江青問道，“審理是要好幾天，還是一天就結(jié)束？還想請問：法庭是在城內(nèi)還是在城外？因為我長時間坐汽車，頭會發(fā)暈。”
“對于你提出的問題，目前我們還不得而知，但我們會向有關(guān)部門轉(zhuǎn)達的，你可以放心。如果沒有別的問題，我們還是圍繞起訴書來聽聽你的意見?！甭蓭熁卮?。
“我的問題，要從‘文化大革命’來談。我同主席結(jié)婚時，主席就不讓我管社會上的事，給主席當秘書，每天給他報告國際上的事情，當然也研究一些政策問題。主席和我結(jié)婚時所說‘黨和行政你不要管’，我一直是遵守的。”“起訴書將我和林彪列在一起，真有點不倫不類，林彪是迫害我的，我是反對林彪的?！?br /> “現(xiàn)在給我加上一些莫名奇妙的罪名，他們把‘文化大革命’的缺點錯誤突出夸大，掩蓋一切……”
為緩和氣氛，朱律師解釋道：“作為律師只能根據(jù)事實與法律來進行辯護，所以請你把談話落在起訴書上?！薄捌鹪V書上都是捏造！”氣急敗壞的江青信口說道。“那好，你就說哪些是捏造的，說具體點兒?！?br /> 朱律師順水推舟。朱華榮律師聽后，感到她根本沒有把起訴書看懂，也不知她有意或無意地在這些地方作無關(guān)的攪纏，就向她提示和解釋道：“你要辯護，就必須面對這些問題才行?！苯嗟善鹧劬β蓭熀埃骸叭绻銈兺耆嘈潘麄冞@種說法、這種指控，怎么能幫我辯護、替我說話呢？比如說，說我同林彪一起謀害毛主席，你們相信嗎？”
她要求律師在以下三種情況下，幫她說話，做她的代言人：（1）在法庭上記不起詞時；（2）當自己發(fā)病不能講話時；（3）情緒緊張，控制不住自己時。
傅志人律師決定給江青做法律啟蒙。“你讓我們以民事代理的方式，進行刑事辯護，是你對法律的誤解，也是我們無法做到的，更是法律所不允許的?！甭牭竭@兒，江青神態(tài)茫然，聳聳肩膀，雙手一攤，說：“那就沒辦法了。”“你們站在他們的立場，怎樣為我辯護呢？這樣子，我就不麻煩你們了?！币馑季褪遣晃新蓭熥鬓q護人了。
這次會見大約談了兩個多小時，就這樣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