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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與小山

2019年第03期    作者:文│山俊    閱讀 8,054 次

我看青山多嫵媚

“一遇楊過誤終身”，這話說的是郭襄遇到了楊過，誤以為嫁夫當嫁神雕大俠，但楊過只有一個，于是她取次花叢懶回顧，最后被耽誤。同樣的，我很喜歡律師界的那些大咖們，但是我可能也被他們給“誤導”了。

我在律協(xié)的第一份工作，身邊常有律界大咖出沒。辭職后我來到觀韜中茂，身邊也是大咖環(huán)繞。這些大咖們就是我對于律師界的全部印象。老實說，當時的我，頭抬得有點高。

我自以為是985碩士、考過司考，又有律協(xié)的工作經(jīng)歷，做個好律師應該很簡單。我以為律師就是那些大咖的模樣，是智商、情商、收入“三高 ”的怪獸。而我要求不高，隨便弄弄有個大咖的十分之一就好，不算過分吧。我還認為，只要熬過初級階段，后面等待我的就是一遇風云便化龍。等功成名就后，我要云淡、我要風輕。

當了律師后，我也曾沐浴過律師職業(yè)的榮光。我曾到過某大型連鎖超市，處理因房東破產(chǎn)而要做的債權(quán)申報，以老辣的眼光指出材料上細微的錯誤，惹得那邊員工直呼“律師就是律師！”；我也曾去某著名網(wǎng)約車公司做盡職調(diào)查，看一頁頁的公司資料仿佛在看一幅幅公司過去的畫面，眼看他起朱樓、宴賓客，然后眼看他樓快塌了。我喜歡律師工作，因為可以超然地、抱著雙臂地，將別人的成敗榮枯看飽。

出去相親時，每當我告訴相親對象我是律師，對方總會無由地“哇喔”一下。我想，她們以為的律師，肯定是猶如山一般的男人吧。背靠大山好風光，是律師職業(yè)讓我在生活中得到了自信，哪怕只是相親，都可占得優(yōu)勢。

剛開始的時候，我的確很喜歡這份工作，也很有信心能夠做好。我肆意馳騁在光明的“律途”上，盡情地享受著職業(yè)榮光，帶著“我來，我見，我征服”的勁頭，美美地計劃著“三年超英、五年趕美”，以為將來迎接我的，即便不是“王者榮耀”也定會是“英雄聯(lián)盟”。

然而，事實上，前述一切全是“我認為”的律師職業(yè)。我看青山多嫵媚，未料青山看我并不如是。

步入此山疑無路

過了一段時間，我發(fā)現(xiàn)，原來律師行業(yè)精英薈萃、競爭慘烈。而我則那么普通，在姓氏前總會被加一個“小”字。在專業(yè)能力上，我已被師父批評過很多次。記得有一次，我要同事說出一個我最大的優(yōu)點，結(jié)果她苦思冥想了半天說了六個字——“你頭發(fā)挺多的”?，F(xiàn)在，除了頭發(fā)多，我當律師吃的苦頭和教訓也很多。

而且，因為我是學佛吃素的緣故，在“動物世界”食草的素食律師能否立足，不免心里要犯嘀咕。因為，素食律師的邏輯是退步原來是向前，是“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這和法律邏輯好像不太一樣。

還有，我發(fā)現(xiàn)那些大咖們雖然在外光鮮，但是只要回到律所，也會立即像打仗一般被各種事務包圍。我還發(fā)現(xiàn)，原來大咖們不只是會忙到分身乏術(shù)，他們也會緊張、也會焦慮。因為項目重大，所以如履薄冰；因為決策重要，所以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們站在行業(yè)最前沿，比我們有著更多的知識以及時間焦慮。我?guī)煾冈f過，他當了20年的律師，到現(xiàn)在才敢說對于某些專業(yè)判斷有了點自信。

原來，“成人的世界里沒有容易二字”“小有小的焦慮，大有大的煩惱”——這一切都是真的。記得有人曾問過拳王阿里，在功成名就后每天還要做多少個仰臥起坐，他只簡單的回答了一句：“我只有到感到酸痛了，才開始計數(shù)。”

我忽然覺得，當律師的前幾年，可能是我過去職業(yè)生涯中，最難熬的幾年；也可能是我未來律師生涯中，最輕松的幾年。

“我的世界突然開始天黑”。我發(fā)現(xiàn)自己大概率上成為不了大咖，而且即使要成為他們的十分之一，也將很久以后也要拼盡全力。殘酷的現(xiàn)實，讓我心感凄涼。從高高的期望之上，重重地摔下來，還是臉先著地，已把我的信心一擼到底，我不再喜歡這份工作了。

目前，我的狀態(tài)已完全符合金庸筆下“那挑柴漢子”的描寫——“三十歲上下年紀，一身青布衣褲，腰里束了條粗草繩”——典型的剛搬了兩百塊磚的氣質(zhì)。

橫看成嶺側(cè)成峰

其實，嫵媚也好，無路也罷，都是“我以為”的律師職業(yè)。這兩者落差極大且都有偏差，可見當律師讓我有多么的心緒不寧。

有本書名字叫《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嗎？》，我也不禁有了同樣的疑問。我曾問過我?guī)煾福?span>“是什么能支撐你深耕行業(yè)20年，一定是有真愛在燃燒吧？”未料師父卻對我說：“你手上還有多少活兒，先把它們做好。”羅振宇在2018年跨年演講中也說過同樣的話：“做事的人不去思考抽象的問題，無所謂悲觀還是樂觀，他們每時每刻面對的，就是一張時間表上具體的時間安排而已。”

確實，我這種人就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那么我就但行前路莫問前程，這樣可以把心安住了嗎？趕路時如果因為方向不對，覺得別扭和難受怎么辦？如果因為姿勢不對，覺得初心被掏空怎么辦？不可否認，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當律師都是很難的。所有階段的律師都會酸痛，都要流汗，都會為生存焦慮。因為，現(xiàn)實的引力太沉重了。

橫看成嶺側(cè)成峰。其實世界是主觀的，全在于你如何看待。有些“你以為的”還是可以“以為”的。比如，同樣是搬磚，有的人以為自己只是在搬磚，就感到特別苦。有的人則以為自己是在建設一座教堂，就內(nèi)心充滿干勁。轉(zhuǎn)換視角，可以讓人輕裝上陣，與內(nèi)心和諧相處。

我也可以這樣以為：其實，所有的律師或多或少都有這些不愉快的經(jīng)歷。每一個我們曾不滿意的今天，或許是過往前輩們都曾經(jīng)歷過的昨天。其實吃苦頭、吃教訓和吃批評，雖然讓人難受，但反過來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因為每一次跌倒后再站起來，都會讓我變得更強。最重要的是，能加入這樣好的律師事務所，能遇到這樣一個極專業(yè)且人極好的師父，或許本身已讓我“足未滿足,已到高處尋高處”。

素食如果是綠色的，綠雖然是紅花的配角、預示著行情的下跌，一百人民幣是紅色的。沒戲！但是，綠也可以是春天的顏色代表著希望，更代表著和諧，美元可是綠色的哦。反而有戲！

不僅如此，素食不但不會拖我后腿，反而能成為我當律師的特點和優(yōu)勢。因為選擇素食與否，皆出于自身的真實意思，選好之后，自始、確定、當然有效——這是契約精神。堅持素食，其實只在一念之間，相信“此為底線，半步不讓”的則能守之，這是原則性；認為“人生自在，來點無妨”的便會破之，這是靈活性。“君子以立不易方”，有原則、守契約，風吹雨打、威逼利誘皆不動，這才是真正的“立”，才是像山一樣的大丈夫，才能讓人心安。

我曾看到這樣一個故事：有一次，盛大老板陳天橋試玩了自己的游戲《傳奇》，他花了2天的時間讓自己游戲人物的等級漲了兩級，然后發(fā)現(xiàn)，他砍出去這把刀只是多加了一道白光效果而已，于是，他立即刪除了這個游戲。功名利祿，在人生的游戲里，又何嘗不是那幾道白光呢。

以前又佛又喪的我會這樣解讀：當我在律師職業(yè)這座大山逆行而上，無奈前有險阻，道路又遠又長，沒走兩步即悲觀地以為，我沒能力走到登頂。這時，忽有前輩從山頂上走下，我趕緊問他：“山頂?shù)娘L景怎么樣？”那前輩會說：“其實不過如此，你可以回去了。”于是我拍掌慶幸，大呼：“果然如此，我去也。”

現(xiàn)在，翻轉(zhuǎn)來看，我可能會這樣解讀：當我問山頂風景，那前輩會說：“不要只看山頂，走好腳下的路，走一步有一步的風景，進一步有一步的歡喜。而且，年輕人走走更健康。”

只愿安在此山中

去年有一周的時間，我被事務所安排到虹口法院做法律援助。按常理來說，沒有老板看著，做多做好都是不拿一分錢，而且每天來咨詢的人真的很多，事情也確實很繁雜，一般人可能認為，隨便做做就好啦。

但是，這種想法在我腦海中只是一閃即逝，原因很簡單，如果這樣做我會心不安。而且，來咨詢的阿姨爺叔們，看我時那種專注的模樣，真的像極了正在尋醫(yī)問診于白發(fā)蒼蒼的行業(yè)專家一般。對他們，我會情不自禁地要多坐直一點。有好幾次，隔壁大學生法律援助窗口空空如也，而我這兒的窗口卻排起了長隊，因為阿姨爺叔更愿意向有實務經(jīng)驗的我來咨詢，對他們我會不由自主地多說一些。

我明白，此時此刻我不僅代表著律師事務所，也代表著律師行業(yè)，最重要的是，我代表著我自己啊。如果我是和諧、積極、正能量的，即使案情再不樂觀，他們也能多幾分心定和心安。其實有的時候，施比受更有福，更能讓人心安。

冰涼理性、仁者燃心。在那一周里，除了提供專業(yè)的法律方案，我會盡量多和他們聊聊人生：眉間要放一字寬，他人是非明日該忘；經(jīng)歷風霜不可退，一時輸贏又何妨……我想，在他們看來我即使不是一名好律師，也一定是位好朋友吧。

那段經(jīng)歷，讓我對律師職業(yè)重拾信心，我也漸漸重新喜歡上了當律師。

最后要說明一下，前文對“那挑柴漢子”的描寫其實源自《射雕英雄傳》江南七俠中的南希仁。雖然挑柴的漢子們很普通，沒有逆天改命的奇遇。但是，他們也很幸運啊，都有個好團隊，都能遇到很多貴人。最重要的是，識得此山真面目，他們都只愿安在此山中。

 

山俊

北京觀韜中茂（上海）律師事務所律師。

業(yè)務方向：合同糾紛、債務糾紛、股權(quán)糾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