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踐約之行

2013年第10期    作者:李 健    閱讀 6,325 次

        今年3月29日，在市女律師聯(lián)誼會舉辦的“為新疆女大學(xué)生捐款”的大會上，有一項別出心裁的拍賣“東方大律師兩小時談話時間”的活動，本文作者有幸拍到了首屆東方大律師之一的翟建律師。翟律師的踐約非常特別……

        翟建律師的大名我早有耳聞，但之前我卻與他素不相識，毫無交集。“東方大律師兩小時談話時間”的拍賣活動結(jié)束后，我通過市女律師聯(lián)誼會的安排，和翟律師先進行了短信聯(lián)系。翟律師回短信的大致意思是說想得知我的基本情況，以便真正能夠幫到我。此后好長一段時間就再沒有了消息，我以為是翟律師太忙，沒法排出時間。事后我才知道，其實他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他認為如果只是機械地按照約定的要求給我兩小時時間，可能起到的效果并不明顯，因此他一直在想能否找到一種更好的方法。

        初夏的一天，翟律師的一個來電，開啟了我們的特別活動之旅：旁聽觀摩刑事審判案件。開庭的地點在江西，被告是江西原一正廳級干部，涉嫌受賄，翟律師是其辯護人，這是一件比較有難度和充滿各種因素的案件。

        在虹橋機場，我第一次見到了翟律師，他是一位高胖、顯年輕、很有氣場的人，與之前我從道聽途說得來的感覺完全不同。翟律師的普通話講得很好，以至于我誤以為他是東北人呢，他的性格也像北方人，和一般人心目中的上海人不一樣，很果斷，也很爽快。在等機的時候，我和翟律師的助手馬朗律師有幸聆聽翟律師講了不少他以前辦過的案件，案件曲折生動，結(jié)果皆大歡喜（包括有罪之人），我們的感觸良多，無暇埋怨嚴重的飛機晚點。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翟律師便開始了他輝煌的刑辯生涯，經(jīng)典案例信手拈來，任何一件都可以寫成偵探、推理或是懸疑小說。像我這種我很早就想寫法律小說，苦于案例不夠的人，是多么地羨慕他啊！我萌生了可不可以借用他的案例寫小說或是律師手記的念頭。在整個行程中，翟律師都很健談，而且他的談話內(nèi)容言之有物，句句有料。不過，翟律師卻沒有對外講過他參加拍賣“東方大律師兩小時談話時間”這件事，馬朗律師也是從我的口中第一次聽到的。

        俗話說“好事多磨”。我們的去程并不順利，由于飛機晚點4個多小時，我們沒能趕上原已訂好票的長沙至宜春的火車，只好重新購買車票。售票大廳沒有空調(diào)，很悶熱，我們勸翟律師去一旁休息，讓我們來買票，沒想到翟律師執(zhí)意站進了購票長隊，反而讓我們兩個較年輕的人等在一旁坐享其成。唉，我是既汗顏又感動啊。

        到宜春已經(jīng)是凌晨了，稍事休息，翟律師他們就去會見被告，而我則去領(lǐng)了旁聽證，相對輕松。在空余的時間里，我了解了案件的大概情況：被告周某是江西省某地級市人大常委會主任（正廳級官員），涉嫌受賄罪，檢察機關(guān)的指控受賄次數(shù)20多次，金額約1400余萬元，案件移送至宜春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周某在進入司法程序之前，被“雙規(guī)”調(diào)查了約148天，在此期間其多位家屬受牽連，兒子、妻子、前妻、前妻侄子、前妻弟弟因涉嫌共同受賄或是涉嫌串供被控制，其弟也已被判刑，其兒子和前妻目前被取保候?qū)?。因此，他多次向律師表示自己是在壓力之下作的口供。鑒于此案的主要證據(jù)是證人證言，而周某認為多數(shù)證言并不虛假，所以律師已申請了所有證人出庭作證（但是否有證人出庭尚不得而知）。此外，周某在“雙規(guī)”前曾實名舉報過同僚（級別比他高）。翟律師分析，該案的不確定因素相當(dāng)多，難度不小。

        在宜春的第二天，周某涉嫌受賄一案正式公開開庭審理（允許旁聽的人并不多），宜春市人民檢察院起訴處的處長和副處長親自出馬擔(dān)任公訴人，翟律師和徐律師（江西律師）擔(dān)任辯護人，周某也精神狀態(tài)不錯地站在了被告席上。控方指控的周某涉嫌26項受賄，其中9項受賄是其在南昌市任職期間發(fā)生的，大部分是受人請托，利用職務(wù)之便給相關(guān)部門打招呼之后，收受了他人的錢財。其余17項受賄均是在周其調(diào)任后發(fā)生的，但受賄數(shù)額占涉案總額的大部分（包括股權(quán)折價380余萬元和同一人多筆上百萬元的行賄款）。在檢察機關(guān)宣讀完起訴書后，對于共計人民幣1410萬元的受賄款，周某向法庭承認經(jīng)過自己計算，只收過50多萬元！他這一翻供，法庭就要重新一筆筆細審，這注定是一個漫長的庭審，最后竟連續(xù)開了兩天的庭。

        對于控方提出的證據(jù)，周某除了對其職務(wù)認定的證據(jù)認可外，其余的都持有異議。對于其簽字的筆錄和自書的材料，周某均在法庭上當(dāng)場翻供，并且他還對自己為何在“雙規(guī)”、偵查以及審查起訴階段認罪的1410余萬元作了解釋：“雙規(guī)”期間他受到了“刑訊逼供”，案子到了司法機關(guān)后，為了保全家人，一直沒敢推翻自己在“雙規(guī)”期間的說法。也許是周某失去自由已有很長時間，又或許覺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冤屈，因此每當(dāng)輪到他說話時總是很激動，而且將前因后果事無巨細地重復(fù)多遍，有時還說些題外話，法官為此多次地打斷他的講話，不讓他繼續(xù)發(fā)言。見此情形，翟律師第一時間向周某進行了教育，大意是辯護人認為你是有罪的，我們作的是有罪辯護，你要注意法庭紀律，問什么答什么，如果是不相干的事，法官是可以不讓你說的。翟律師的發(fā)言，不緊不慢，也沒有抑揚頓挫，聽似沒有重點，但效果顯著。此番話后，周某即使作了長時間的相關(guān)發(fā)言，法官也再很少阻止他了。太棒了，翟律師的這一招，既給足了檢方和法院的面子，又讓當(dāng)事人的合法權(quán)益得到了保障！

        在對每一項證據(jù)進行質(zhì)證時，翟律師的風(fēng)格是直接指出疑問點或是矛盾處后，言簡意賅地闡明觀點，并不做過多的糾纏。有時如果之前被告沒有完全表達清楚的部分，他會先用一兩句話幫其總結(jié)完善。雖然不似少部分律師為了讓當(dāng)事人或其家屬聽上去滿意而過多地發(fā)表并無多少作用的廢話，但在場者絕不會認為律師沒有做足功課。

        第一天庭審的高潮處是在關(guān)于股權(quán)賄賂那一項的指控上，涉嫌給周某行賄的某餐飲有限公司實際控制人楊某竟然從南昌趕來出庭作證了！這在刑案中是很少見的，特別是以口供為主要證據(jù)的案件。他也是此案唯一出庭作證的證人。在對證人提問前，翟律師特意向法庭表明，出于自我保護的目的，他要先問一些可能是題外話的內(nèi)容：證人此前有沒有見過自己？有沒有與自己通過話或是有其他聯(lián)系？答案是否定的。聽了這段問話，我突然覺得自己要學(xué)的東西還有很多啊。以前偶有民事案件的證人出庭，我可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先問一些可以保護自己的問題啊。經(jīng)?？吹铰蓭熢谧鲂淌掳讣q護人時因被告或是證人翻供最后受牽連的案例，如果他們有翟律師這樣老道的經(jīng)驗，估計大部分都是可以避免的！

        楊某也在庭上當(dāng)庭翻供，否認其送給周某兒子30%的干股。控辯雙方的提問很多，楊某的回答也很鎮(zhèn)定。關(guān)于證人與被告的關(guān)系，楊某稱被告的兒子曾在證人的公司工作，與證人是好朋友，而證人的公司是由被告所在的人大招商引資的。圍繞那30%的干股，楊某是已經(jīng)送出還是僅想贈送而已；被告是否知情；股權(quán)的評估報告是否真實客觀等等，對此控辯雙方的辯論相當(dāng)激烈。當(dāng)進行再次提問時，翟律師的提問都很具有針對性，證人的回答也對被告很有利。公訴人提出要看錄像時，因時間已晚，只能推遲到第二天進行。因為證人在庭上提到他出庭是排除了千難萬阻才成行的，他也作好了再次被拘留的準備，因此我還擔(dān)心一個晚上過后，事情是否會有變數(shù)？另外又聽說翟律師當(dāng)晚感冒加胃痛，其助手馬朗律師還專門去藥店買了藥。幸好所有的擔(dān)心都是多余的，證人如常到庭，翟律師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不適。

        在第二天的庭審中看了同步錄音錄像的片段后，又開始了新的辯論。證人解釋了自己曾說被逼但在錄像里卻有笑意的原因；公訴人在顯示的兩個畫面明顯不同步時堅持認為就是同步錄像，而辯護人則堅持要做技術(shù)鑒定，法官只聽不表態(tài)。這次的證人出庭，我認為不管是從法律層面上或是其他方面，都相當(dāng)?shù)木视趾苡幸馑?。而且錄像的時間很長很多，并不是所有的畫面都不同步，能拎出一小部分起到見一斑窺全豹的作用，那真是花了不小的功夫。聽說證人楊某因在庭上被翟律師的能力所折服，庭后就想找翟律師擔(dān)任他今后可能會發(fā)生案件的辯護律師。

        對于最大一筆受賄即某礦業(yè)有限公司實際控制人付某先后將170萬元（該款為周某用于購買南昌縣某別墅）、150萬元、350萬元和100萬元（該款為借給周某司機炒股）分別送給周某，共計770萬元。付某的證言稱款項都是現(xiàn)金，是他自己或是找司機送的，但該款項不是個人的而是公司款項。而周某認為170萬元是自己先前的投資款和紅利款，是屬于自己的；100萬元是其司機借的，只不過是自己幫司機開的口，錢是司機拿的，借條也是司機寫的；另外150萬元和350萬元自己從未見過也未聽說過。因此全盤否定！翟律師從礦業(yè)公司的會計賬目入手，提出如果說該款項是公司款項，即使之前是由付某的錢款墊付的，那公司的借貸明細賬上也一定會及時體現(xiàn)，而不是在時隔一年周某案發(fā)后才有該款項的明細賬。聽到這里，認真旁聽的人都抖擻起了精神。以其證據(jù)還治其人，這是刑事律師的最高境界，我恨不得擊節(jié)叫好！

        當(dāng)然，庭審中最精彩的還是最后的法庭辯論。面對公訴方作的充分準備，翟律師又顯示了其與眾不同的風(fēng)格，他并沒有對每一項指控進行分析，而是將所有的指控分為幾類，作了提綱挈領(lǐng)的辯護，而另一位徐律師則具體補充了幾個內(nèi)容。在最能體現(xiàn)法庭水平的第二輪、第三輪辯論中，雙方就“打招呼”的含義是什么你來我往、針鋒相對，就幫忙辦事幾年后再送禮是否屬于人之常情各抒己見、寸步不讓，又就謀取不正當(dāng)利益是否可視為犯罪爭了個不亦樂乎……

        在兩天的庭審過程中，我看到了少有的證人出庭，且出庭證詞完全推翻了之前的筆錄，也看到了難得出示的視頻證據(jù)。不論是質(zhì)證還是提問，不管是辯護或是辯論，翟律師扎實的法律功底、機智的法庭應(yīng)變能力、游忍有余的庭審駕馭，不僅令公訴人不敢掉以輕心，也令聽審的其他法官和旁聽人員頻頻點頭認同。我觀察到，第一天旁聽的法官，第二天也都基本到場了，從他們庭后的交談中，都認為參加旁聽很有價值。這也讓我充分見識到了東方大律師的風(fēng)采，并深深感到了自身的不足。

        我的收獲遠不只是增長了自己的法律水平。在庭外，翟律師也很平易近人，以他的人身經(jīng)歷、感悟和對案件的看法，讓我們學(xué)到了很多。這次踐約之行歷時4天，全程所有的費用都是翟律師支付的（遠遠大于捐款金額）。全程的食、住、行也是他親歷親為，我們?nèi)毁M心思。當(dāng)我們在外進餐時，翟律師都會熟悉地先點助手馬朗律師喜歡吃的菜，再詢問我的口味，他將自己的喜好總是排在了最后。住宿安排包括買票也是他一手包辦、獨自處理的。

        身體力行的慈善活動我參加了不少，捐款捐物更是常見，但拍賣人的時間卻是聞所未聞。想當(dāng)初，采用的方法是競拍人抽取寫有人名的紙條，抽到誰就是誰。由于競拍人數(shù)多于東方大律師的人數(shù)，不少紙條上是空白的，誰抽到這些紙條也就意味著其未能拍得。我本不幸未能如愿拍得，但抽到翟律師的律師因不做刑案而放棄了，我趕緊接手，這才有了這回難得的機會！通過這次踐約之行，讓我深深地感到翟律師才是一位真正獻愛心的人。

        善哉，女律師聯(lián)誼會！美哉，翟建律師！幸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