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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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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倫敦的法院觀看開庭
日期：2013-11-18 作者：李新立
2010年至2011年期間，筆者在倫敦參加律師培訓(xùn)，有機會多次去倫敦各法院觀看開庭，對其庭審有了直接的了解，所以在這里與讀者分享一下開庭見聞。
一、 安檢
所有人員進入法院時都需接受安檢，包括律師。旁聽人員通過安檢后可隨意選擇法庭，并不需要換旁聽證。安檢最嚴格的是著名的Old Bailey大街上的刑事法庭，連背包、水杯、手機都不能帶入，進入法庭需有人引領(lǐng)，旁聽時不能記錄，嚴格得有點過分。
二、 法庭布局
進入法庭，可以看到法庭的布局通常是這樣的：法官席在臺上，臺下第一張桌子是書記員席。房間中央有幾排長桌凳，是供律師和當事人坐的，為工作區(qū)。雙方當事人及律師同向而坐，面向法官。上海的兩個中院和高院的法庭，當事人也是朝向法官坐的，但與英國法庭不同的是，桌子是分開的，離得比較遠。上海區(qū)縣法院的座次是“兩軍對陣”式，即當事方相對而坐。我想，并排坐可以減少對立，暗示雙方的義務(wù)是協(xié)助法官查清案件，厘清是非。
法庭第一排座位為Barrister QC（Queen’s Counsel，譯為女王冊封律師）的專有位置，不是QC的Barrister（出庭律師）坐在第二排，再后面是Solicitor（事務(wù)律師）和當事人的位置。Barrister的桌上通常會放一個斜面小桌，以供律師發(fā)言時方便翻看卷宗以及支撐胳膊，法庭還給律師提供飲用水和杯子。工作區(qū)的后面或側(cè)面是旁聽席，通常沒有桌子。
環(huán)顧四周，法庭兩側(cè)的墻上嵌有書架，擺放了很多法律書籍，多為厚厚的判例集。
三、法官到庭
待各方到庭后，書記員通知法官。法官到庭前，書記員與法官一道，站在法庭的一個角門后。隨后書記員敲門走入并高喊“全體起立”，而后立于門旁迎候法官。接著看到一位年長的法官緩步走向法官臺，此時另一書記員已經(jīng)扶好了座位。法官走到桌前，向臺下點頭示意，然后就坐，之后其他人就坐。一些中國的法院也是這么做的，但大多數(shù)法院并不這么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嫌麻煩。還有一點在中國的法院是看不到的，就是庭審中如有人離開，需在離開法庭前向法官點頭致意。我想這些禮儀的目的在于表現(xiàn)對法官的尊重，彰顯法官的尊貴地位。
四、著裝
出庭律師戴假發(fā)套、著律師袍，與影視劇里演的一樣。如何著裝對出庭律師來說是不可疏忽的，對此律師協(xié)會有專門的規(guī)范，比如聽證（處理程序問題）時穿正裝即可，但在正式庭審時要穿律師袍；商事案件在出庭時穿正裝即可，但刑事案件在出庭時要穿律師袍；在基層法院開庭時可以穿正裝，但到高等法院及以上法院時要穿律師袍。女王冊封律師和一般律師的著裝也有不同。
法官一般著法官袍，身份不同樣式也不同，刑事案件的法官還要戴假發(fā)套。法官袍多為黑色，但有的高級別法官比如審理刑案的首席大法官（Lord Chief Justice）著紅色的袍子。而最高法院的法官袍更為考究，黑色袍子點綴金色的繡紋，很是華貴。但他們只是在慶典時才穿，審理案件時只穿正裝。
五、開庭資料
律師出庭帶的資料通常是白皮書和文件夾。白皮書就是英國的《民事訴訟法》（《Civil Procedure》），硬封面，薄薄的紙張，上下兩卷，一卷與《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厚度相當，里面對《民事訴訟法》進行了逐條詳解，還包括相關(guān)判例、訴訟文書范本等。由英國Sweet & Maxwell公司出版，每年更新，期間還有增訂本。售價昂貴，500多英鎊一套。但由于這套書編得很成功，英國律師幾乎人手一冊。
文件夾是活頁夾，這種文件夾在律師界使用得很普遍，好似中國律師普遍使用的牛皮紙檔案袋。一些案件的案卷之多令人咂舌，若干個厚厚的文件夾在桌上擺成一排，有的案卷還裝在桌下的箱子里。律師發(fā)言當中經(jīng)常會引用這個或那個文件夾中的文件，盡管文件上的標識很清楚，但還是會發(fā)生有人一時跟不上找不到文件的情況。
六、證人出庭
證人出庭作證在審理中非常常見，這個環(huán)節(jié)是庭審中很重要的部分。我看過的幾個庭審，證人作證甚至占了庭審一半以上的時間。除了案外人以外，爭議當事人經(jīng)常也作為證人。證人作證前要發(fā)誓，有宗教信仰的證人的手必須按在圣經(jīng)、古蘭經(jīng)等經(jīng)書上，按照給定的誓詞進行宣讀。宣誓畢，律師開始向證人發(fā)問。
一方律師對本方證人的詢問非常簡單，通常讓證人陳述一下姓名、身份，以及確認書面的證詞是本人的證詞即可。然后是另一方律師的交叉詢問（Cross-examination），這個詢問非常關(guān)鍵，很能體現(xiàn)律師的思辯力，時間可能很長，是證人最難熬的時間。交叉詢問的目的在于質(zhì)疑甚至推翻對方的證人證言，涉及的問題非常具有“攻擊性”，目的在于暴露證人證言的矛盾、虛假以及證人本身的污點歷史，使得陪審團或法官懷疑甚至不采信證人的證言。證人會被問得慌亂、難堪甚至發(fā)怒。有時本方律師看不下去了，會出面“幫忙”，對有的問題提出反對，說問題與案件無關(guān)或者是誘導(dǎo)性的問題。此時法官須馬上作出反應(yīng)，即是否同意這個發(fā)問。交叉詢問結(jié)束后本方律師還可以補充詢問，其目的在于改變證人在回答中對本方不利的內(nèi)容。
在英國，無論證人是否愿意出庭，一旦接到法庭的通知必須到庭，否則會被處罰，嚴重的被課以藐視法庭罪。而在我國，出庭全憑自愿，證人不愿意到庭法院也沒有辦法，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思想影響下，證人的出庭率很低，導(dǎo)致一些案件事實難以查清。法律所規(guī)定的“凡是知道案件情況的單位和個人，都有義務(wù)出庭作證”在實踐中成為空文。
七、律師發(fā)言
律師發(fā)言時必須站立，有時會將胳膊支在面前的小桌上，但不會像影視上的美國律師可以走來走去。首先是原告律師陳詞，然后是被告律師陳詞，隨后雙方可以繼續(xù)補充，律師的長篇結(jié)案陳詞都是放在最后。律師的陳詞時間不受限制，我看到有的律師連續(xù)說了2個多小時，而法官任其發(fā)揮，一般不會打斷。而在國內(nèi)的庭審中法官一般沒有這個耐心。聽起來律師陳詞的語調(diào)比較平和，很少慷慨陳詞。律師之間沒有直接的辯論，都是面向法官陳述意見。
八、法官及律師的稱謂
英國法官的稱呼有多種，身份、場合不同稱呼不同。比如在郡法院（County Court），法官被稱作“Your hon-or”，可譯作閣下。在上訴法院和最高法院，男法官被稱作“My Lord”，女法官被稱作“My Lady”，而律師在稱呼原審的法官時使用“His learned judge”或者“Her learned judge”，直譯是“博學(xué)的法官”。
律師的稱謂也很有意思。法官稱呼律師為某某先生或某某女士，比如Mr Smith或者Ms Julia，國內(nèi)則稱呼為原告代理人或者被告代理人。而一方律師在稱呼對方律師時則采用My learned friend，即為“博學(xué)的朋友”。
九、陪審團
陪審團決定犯罪嫌疑人是否構(gòu)成犯罪是英美法系刑事審判的一大特色。我觀看的一個刑事審判，庭審中有一個12人的陪審團，成員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端坐在法庭側(cè)面的兩排，聆聽整個庭審。罪與非罪，12名成員須達成一致。而有時達成一致的意見是很難的，需要商議很久。有一部美國電影講述了一個經(jīng)典的陪審團合議的故事，最初只有1人認為嫌犯無罪，后來經(jīng)過多輪討論說服，支持嫌犯無罪的成員越來越多，最后全部人都認為嫌犯無罪，這部電影的名字叫《Twelve Angry Men》（譯為《十二怒漢》）。陪審團達成一致意見后，由其中一名代表宣布結(jié)果：Guilty（有罪）或者Not Guilty（無罪），不需要說明理由。有罪，法官依法確定刑罰；無罪，則當庭開釋。
十、宣判
英國的庭審分為聽證（Hearing）和審理（Trial）兩個程序，聽證處理程序性的問題，審理處理實體問題。聽證可能進行若干次，而審理是在判決前集中進行一次，短的半天，長的則幾天甚至十幾天。
審理之后接著就是宣判，最高法院的案子是擇期宣判，而下級法院只有少量的案子是擇期宣判。這與國內(nèi)法院的做法大不一樣，國內(nèi)法院極少有審?fù)戤斖バ械模旧隙际菗衿谛?，判決書寫好了再宣判。
英國法官下判決的過程令我大開眼界。雙方律師的陳詞結(jié)束后，法官可能會離庭稍事休息，然后返回法庭開始口述判決，即興進行一個演講，演講有的持續(xù)數(shù)個小時。法官首先陳述他所認定的事實，然后歸納案件的爭議焦點，爭議焦點可能是一個，也可能是多個。法官列明每一個爭議焦點后，分別簡述原告和被告的論點，其后對雙方論點發(fā)表意見，評定是非，然后得出對這一爭議焦點的結(jié)論。所有的爭議焦點分析結(jié)束后，法官給出總的結(jié)論，即對原告的訴請是否支持，支持多少。經(jīng)過這一過程，在場的人都能清楚地知道法官的判決理由。而法官在口述判決結(jié)束后，會拿一個標有法院字樣的表格，書寫一個簡單的法院指令，寫明判決的最終結(jié)果，簽上自己的姓名。
法官的全部講話會被錄音，而雙方的律師也會現(xiàn)場速記法官的講話?；鶎臃ㄔ翰辉倭硇谐鼍邥媾袥Q，而高等法院及以上法院則會出具法官審閱后的書面判決。沒有書面判決的，一方當事人不服判決，就依據(jù)律師記錄的內(nèi)容提起上訴。這對律師記錄的準確性要求很高，而很多律師已練就了這個功夫。一位年輕的出庭律師告訴我，他的記錄可以做到80%以上與法官講的一致，非常不易。對一些重大的案件，為了保證其準確性，當事人甚至請了專業(yè)的速記人員來做記錄。
十一、律師費評估
依據(jù)英國的法律，敗訴一方須承擔(dān)勝訴一方的律師費。因此判決下達后，勝訴方會請求敗訴方支付律師費，為此勝訴方將提交一份律師費的計時收費清單，對這份清單法官會要求申請方作出說明，也會聽取敗訴方對此費用的意見，然后由法官作出認定。認定結(jié)束后，法官會書寫另外一個書面指令，明確敗訴方支付律師費的金額與時間。英國有專門部門制定了律師的收費標準，基于律師的辦公地址以及律師執(zhí)業(yè)的資深程度給出相應(yīng)的收費標準。
十二、法庭氣氛
總體上來說，法庭上的氣氛是很和諧的。律師對法官很恭敬，法官對律師也很客氣。我看到高等法院的一位年長法官間或問些問題，有時作簡短的評論，甚至當場翻看法條或案例，而后與律師進行討論，態(tài)度和緩，沒有以勢壓人的意思。這與中國的某些法官當庭粗暴打斷律師發(fā)言、訓(xùn)斥律師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作為對立面的律師之間也比較客氣，甚至在一些小的事情上相互幫助。比如說，一方律師找不到某個文件，另一方會善意的提醒；相互之間還會借用小桌子等。
這里需要特別提及的是，英國的法官選自資深的出庭律師，所以都比較年長。這些律師經(jīng)過多年的訴訟錘煉，精通訴訟程序和技能，其中一部分人后來成為了法官。有些律師在執(zhí)業(yè)的同時兼任法官，每年花費一定的時間去審理案件。因此，法官群體與律師群體之間有著強烈的認同感，法官以前是資深的律師，律師是未來的法官人選，彼此知根知底，互相理解尊重。
十三、法官的形象
多次觀看庭審以后，對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些法官的表現(xiàn)。他們當庭翻出法條判例與律師平心靜氣地討論一些問題，他們在經(jīng)過幾天審理之后連續(xù)數(shù)小時不停歇地即興發(fā)表判決演講，他們下發(fā)幾十頁甚至更長的判決書，他們獨立對一些敏感案件作出不利于政府的判決，他們的專業(yè)能力、謙和態(tài)度和獨立精神令人贊嘆。他們說話時語調(diào)溫和，慢條斯理，而雙方律師則陪著十分小心地聆聽。
還有就是法官在人們心目中的廉潔公正形象。敗訴方會失望、不服或者憤怒，但不會指責(zé)法官腐敗。我曾經(jīng)問過幾個律師，歷史上有沒有英國法官因腐敗而受處罰的例子，得到的答復(fù)是“沒有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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